痛


李雙玉（資深護理師）

我是個已在醫護界工作十六年的醫師助理，看到報載醫改會開記者會揭露醫糾民眾求助無門，被迫走上訴訟的苦情，忍不住投書分享我自身的經驗，希望喚起社會對醫糾困境的關注。

回想當時考五專成績放榜時，正在做菜的母親拿著菜刀，一邊切菜一邊訴說念護理的好處，硬是逼我念護理的畫面，如今卻在母親的過世病歷中，看到母親血淋淋的死亡過程與事實，其痛讓我與醫護劃下了休止符。原來命運的安排是為了使我有一天能看得懂這本病歷，來替母親申冤！

偏偏此刻卻是醫療人員高舉司法壓力大旗、高唱人力不足的氛圍，就因如此，當我成為病患家屬時，自然比一般民眾更為尊重及體諒負責照護的醫護人員，我相信我的同袍一定會盡力診治我母親，畢竟母親只是跌倒骨折開刀，就如同醫院告訴我，這是非常小的手術，沒什麼大問題。就在這種信任之下，我二十多天來從未主動要求看報告，只聽醫師短暫對我作病情解釋，而悲劇卻在這樣的意念下發生了。就在預備開始做復健的當日，母親驟世，其原因是敗血性休克，只是我從未聽過醫師提到菌血症的病情解釋，怎麼會有敗血症呢？

於是我向醫院申請複印母親病歷，想從中尋找原因，卻遭院方一再拖延給予病歷時間，我開始起了疑心。等到拿到完整病歷後，才發現這讓自己心痛不已的答案。我終於知道，原來那天，母親為何會用微弱氣息發出她很渴、很渴聲音，一下子又昏睡過去？而這卻是我與母親此生最後的一次對話場景。

母親今年七月這次住院，原本僅因跌倒造成股骨頭骨折，但住院後血液及尿液皆已感染；髖關節手術後，給予了抗生素針劑 Amikin 治療，三天後因出現急性腎衰竭而予停藥。醫師早有發現感染，這些全未告知家屬，而所有報告再再顯示母親是缺乏水分，期間我找不到醫師的任何矯正措施。

更讓我永遠都無法釋懷的是正常人口渴可以自己拿水喝，而母親因意識不清，院方為預防她自拔尿管及鼻胃管而約束了她的雙手，而我仍必須維持醫護倫理教育規範，遵從醫療處置！如今回想起來，我的心有如刀在割、在淌血，眼睜睜看母親這麼的渴，卻只能相信醫護人員的處置，而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，更沒能替母親有所作為，母親辛苦培養我成為護理人員，卻在母親極端痛苦之際，卻沒能替母親解決一絲一毫的痛楚，其痛比不懂醫療的人更痛！更痛！

我平日在醫院工作上，常為了病人一點點病況變化而小心翼翼。如今，誰來跟我解釋，我母親只是骨折入院開刀，而許多異常報告為何而來？為何沒有處理？二十多天的等待，告訴我的是一切都很順利，卻在一夕之間，還給我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。諸多問題需要院方給個交代跟說明，我向衛生局申請醫療爭議調處，但院方遲遲未予回應，逼得我不得已走上司法，希望醫院出面給個交代。

我曾為醫療一份子，曾經深深為現在醫病關係感到不公，因為我們總在第一時間處理病人的問題並解決減少醫糾的發生，會懷疑怎麼會有病人這麼愛告呢？但經母親案例，原來並非每個醫師皆具有醫德、而財大氣粗的醫院又沒誠意出席調解，總以為家屬就是要錢，殊不知家屬只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而已，而且真有疏失，除了賠錢，醫院還能賠什麼？能賠我一個母親嗎？如果可以，我願意，請還我一個母親。

今天我看得懂病歷，而其他的家屬卻不盡然，我都已如此無助才走上司法一途，那其他家屬呢？是誰逼得我們走上司法之路呢？何況司法程序漫長，光醫療鑑定就六至九個月甚至一年不等，對家屬所造成的傷痛是持續延長、擴展是沒有止盡的；另一方面也會影響醫師執行醫療行為的心情，實為醫病雙輸。故盼未來實施強制調解制度，必須兼顧醫、病雙方，不可偏一而廢，才可以創造雙嬴局面。

（本文原經節錄，以「醫療糾紛  家屬傷痛又無助」為題，刊登於 101/11/06 中時民意論壇。經作者同意，授權本會刊登原稿全文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