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輸的賽局:一個累垮醫師、犧牲病人權利、大量浪費健保資源的實例
陳俊欽(杏語心靈診所醫師)
台灣的精神科門診總是人滿為患,一個診次上百人所在多有,批評者常說「五分鐘能談什麼?」其實:三小時看九十人,一個人連兩分鐘都不到。
先不要問「誰的錯」,讓我們從產出方程式來看問題:古柏函數(Cobb Douglass)指出:「產出」受到「資本」與「勞動」兩大變項的影響,產業別不同,兩者的影響力就不同:以內科為例,醫師透過大量儀器(資本)輔助來診治(勞動),才有醫療的產出;而精神科幾乎全靠醫師的交談與心證來診治,勞動的比重遠大於資本。
然而,資本是可以累積的,資本存量越大,少量勞動就能有大量產出;勞動則否。結果就是:一般科別,一部分產出將回流到資本累積(醫院賺錢,添購新設備),讓醫師勞動產出越來越高;精神科若要追上業績,卻只有增加勞動一途。
由於精神疾病為現象學診斷,醫師的自由心證影響極大。當業績壓力增加,診斷的準則自然趨向寬鬆,精神病患的「生產」不僅加速,診斷也趨於嚴重,許多本來可以使用心理治療的系統性問題,都被當成個人生理問題來詮釋(例如:「婆媳問題」轉為「媳婦的憂鬱症」),用藥量自然增加,藥價差則提供了具體的誘因。醫師本身未必意識到這點,但十幾年來精神科診所如雨後春筍般出現,醫院精神科門診繼續爆滿──若非供給者引發的需求,何來這麼多「精神病患」塞滿診間?
然而,藥物並非資本投入,而是生產過程的消耗品,它不會累積資本,卻會耗掉醫療資源,排擠其他服務,如:心理治療、團體治療等,偏偏人腦比電腦精細,心藥價格自然昂貴,這些處置才真正能找出問題核心:改變個案認知、發現系統性障礙、回溯過往創傷、減少患者人數的治療工具──但試問:在商業掛帥的醫療環境下,沒有資本累積的精神科,減少勞動跟遞辭呈何異?
更糟糕的是,一個系統中,會來求診的,往往是最健康的;該來的,卻死也不來。偏偏強制鑑定/住院是以對自與對他人安危為判斷標準,如果一位含辛茹苦拉拔獨子長大娶妻的寡母無時不刻刁難媳婦,公權力毫無介入餘地,媳婦憂鬱發作求診,請問:吃什麼藥才能填補婆婆生命中的悲歡離合?
最慘的是,生病者角色(sick role)的社會義務是治好自己的病,但短短幾句話的門診怎麼取信患者?很多患者拿了大包小包的藥回家,直接就扔進垃圾桶,然後,徬徨之餘,還是按時返診,繼續拿藥餵食垃圾桶,還多了份罪惡感與畏懼感。筆者從事心理治療逾十年,見過這樣的個案不計其數。
筆者認為:在這故事中,每個人的行為都已經被制度所決定了,誰也無力改變,除非──系統管理者能拉高思考尺度,從系統觀的角度去思考不同專業的特性,而不是一套方法用到底,有洞補洞。否則,不管指控誰,問題都會繼續下去。